秋天到了, 我如常一早起來打點髮型屋的工作, 今天人客特別多, 大家都忙得頭暈轉向。你踏入髮型屋時, 各員工正各有各忙, 唯有我這老板娘親自招呼吧!

「歡迎光臨, 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呀, 先生?』我熱情招呼你, 一看便知道你是大忙人, 頭髮長長, 不過整齊大方, 穿上一身輕便的衣服。

「哦…..我想剪頭髮。」你呆了一呆, 可能人客太多, 把你嚇到吧, 真可愛。我帶你到一張椅子前坐下「你想剪什麼髮型呢?」我輕鬆的問「沒所謂, 可以見人就可以了。」你認真地回答, 我望著鏡裡的你與自己的倒影, 感覺到你我的不同, 但我對你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好感。

「你不喜歡剪頭髮?」是我推測。你驚訝地抬起頭看我, 沒有回答。「別亂動嘛,要不是把頭剪了, 可別怪我啊!」我打趣說, 你回了一個微笑, 很動人的笑容啊, 這個成熟而溫柔的笑容, 令我震動, 之後我們二人都沒有說話, 直至一個員工打破我倆的沉默。「老板娘, 我家有事可以走開一會嗎?」實在令我難做「你不知道現在很忙嗎?」但看見她焦急的樣子, 我又於心不忍,「好了, 快去, 快….」沒說完, 她就一枝箭跑出去。「你是老板娘? 真的沒想到….」你大驚小怪的說「你很本事, 這麼年輕就做老板娘了。」然後又是一陣傻笑。

「嗯, 現在的老板娘不好做啦, 幸好生意剛剛上了軌道, 總算有個安定生活。」我認真說「今天人客特別多, 但你可別打鬼主意, 在我對面開多一間髮型店啊。」你呵呵聲的笑起來, 引起身邊人注意, 但你我都樂在其中!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在這段沉默的時間裡, 我輕而易舉地完成修剪「好了, 滿意嗎?」我一直對自己的技術很有信心。你在鏡前左望右望, 然後點頭稱讚「很好哩, 加上我帥氣的樣子, 很適合啊。」原來, 你也對自己的樣子很有信心, 看你望望腕錶「我要走了, 有機會再聊吧!」我睜大眼睛, 有機會是什麼意思?我們還有嗎? 我在心裡低呼, 你望著我嚇呆的樣子, 笑了笑說「bye bye」然後匆匆忙忙走了。我呆呆的轉身, 一眼便瞄到啡黃色的公文袋….是你剛才帶著的那個袋! 我想一定是重要文件, 毫不猶疑便拿起公文袋衝了出去, 不管背後有多少怪異眼光掃來…..街頭滿是行人, 可是見不到你, 走到紅綠燈區, 好熟識的背影「先生….你的公文袋!」你在我對面, 我又沒想到這是一條公路「小心!」你激動地喊著,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馬路中間, 想退後, 但已經太遲了….一聲巨響, 我躺在公路上, 你的文件飄滿地, 還有好幾張染上了血跡。「醒醒…小姐」你那緊張的臉容, 令我說不出的高興, 可惜, 還會有機會嗎?「你…..你的文件…」我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 還有四周的擾攘聲, 之後便甚麼都不知道……..

當我醒來已經身在醫院「怎麼啦!!我下半身不能動!」我吶喊著。我在想, 一切都完了, 事實太可怕、太殘忍….這時你衝進來, 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會在這裡?你的樣子比我更憔悴, 好像已經幾天沒睡「有什麼不舒服嗎?」你溫柔的問我, 並摸著我臉頰「我下半身怎麼不能動?我要見醫生!!」我亂吼, 也帶點激動。

「你下半身癱瘓了...」你低下頭不敢望我「不過別擔心, 我會照顧你, 事情因我而起, 我會負上責任」你內疚的說。聽到這番話, 我情緒更加激動, 原來, 自己根本一文不值, 要不是因為內疚, 你也不肯背上我這個包袱吧? 為何你不能說一次美麗的謊言呢? 我很不忿氣, 為什麼發生意外的是我? 「你毋須負任何責任, 這是意外, 大家也不想發生, 你可以滾出去了!」我假裝不在乎, 我終於知道騙自己是最難過的事。「不要再任性, 我說了的話不會收回。」你不理會我哭破嗓子, 轉身而去, 我只有一個人痛哭, 獨自承受這個事實, 眼淚一滴滴從眼眶流下, 清洗了我舊時的臉容, 也沖走了我的快樂。眼皮累了, 不受控制地合上眼睛, 彷彿有人握著我的手, 我知道那是你……這段期間, 我一直在做物理治療, 原來你就在這間醫院當醫生, 雖然你不是我的主診醫生, 但你每天亦會抽空與我聊天, 有時候, 你也會抱我到輪椅上推上公園散步。

「你真的沒有任何責任照顧我, 我可以面對現實, 我不想依靠你。」這天, 我感到萬分痛苦, 我已經膩了這種生活啊, 我不能行動, 難道你會喜歡和一個癱瘓的人生活嗎?我是一隻飛不高, 沒自由的鳥兒, 亂衝亂撞又沒有方向, 以前多姿多采的生活已經給一次意外摧毀了。你似乎看透我的心, 笑說「我不會離開你的, 你不需要我, 可是我需要你哩。」加點責備「以後別說這個了, 多一星期, 你馬上就可以出院, 那時候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真的嗎? 我知道你是哄我, 我沒得選擇了。

出院後, 我搬去你家居住, 你說方便照顧, 說真的這令我感到心甜, 我在想, 我是不是該為自己的癱瘓而開香檳呢? 我失去下半身, 但卻得到你, 這令我感到迷惘。我始終無法相信你屬於我, 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用這個方法得到你亦非我所願。

因工作關係, 每天早出晚歸的你, 只能打幾次電話給我, 我每天也困在家裡,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與日記談心, 把我不能對你說的點點愛意寫在日記裡, 因為我很清楚我不能給你任何幸福。以前, 或許我會將所有幸福都給你, 但現在, 我自問不能給你任何幸福。

這些日子, 你犧牲夠多了, 我不能為了自己, 而繼續剝削你的幸福、時間, 我唯有用文字宣洩感情。已經過了兩個秋天, 兩年前的事, 始終清晰印在我腦海中。醫院的工作越來越多, 工作天天排山倒海迎面而來。今天, 你又是到三更才回來。你可知道我其實在裝睡嗎? 你每日準時送上一吻, 然後在我床前訴說當天的趣事, 這就是我最幸福的一刻。

快樂不知時, 好事不常在。我發現自己視力衰退, 視覺漸漸模糊, 可能是意外的後遺症吧, 但我沒有勇氣告訴你, 我不想你再為我擔憂。曾經, 我想一了百了, 但我怕死, 更怕白白失去你。所以, 我決定堅強面對我的失明。深夜了, 你打開門看見我還在客廳有些驚訝。「還不睡, 在等我嗎?」疲倦的聲音, 回家還照顧我, 我開始恨自己。「現在幾點?」我聳聳肩說。「小傻瓜, 現在兩點了, 月亮也快落啦, 你不舒服嗎?」你緊張起來。「沒有, 只是想等你回來….」也許你覺得我這個原因很無聊, 是吧? 但你可知, 我一想到再也無法看見你的容貌, 我便捨不得睡「好了, 快去睡吧!」是你最後的一個囑咐。我永遠會記得這刻的時光「你可以看著我睡嗎?」「嗯, 快去。」你替我推輪椅進房間。我知道自己很任性, 但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讓我任性一次吧。第二天, 你上班去, 我準備一切, 收拾好行李。門鐘響了, 是我好朋友心兒。「你真的打算去美國?」她一進來就問我「在那裡你要重新開始, 到時候不要催我帶你回愛人身邊呢!」「心兒, 我很認真的」我答道「好, 既然決定了, 我會支持你的決定, 我們走吧」她推我出門口, 我並吩咐心兒把日記及一封信放在床頭邊, 那是我失明前寫的。

文倫: (是他的名字)

這些年來, 你不斷付出愛來照顧我, 我感激不盡, 我知道你一直很內疚, 但相信我, 我並沒有怪你, 這是一場意外, 你不必內疚了, 加上你這些年來對我的照顧, 付出的實在已經夠多, 我們就當扯平吧!

意外後, 我真的不想活了。如果沒有你, 也許…..我早已放棄自己。我現在才真正明白活著比尋死更需要勇氣, 我要戰勝自己。在這裡我要說聲”對不起” , 添了不少麻煩給你。我會暫時離開香港, 到外面走走, 沒有我這個負擔, 你可以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

這本日記可算是我多年老友, 現在留給你吧, 有時, 真的覺得自己很自私, 要你分擔我的痛苦, 對不起。還有, 我離開是因為希望逃避痛苦, 所以….請不要找我, 在此停筆。

姿上

陪伴我踏上路途的只是一片漆黑, 以及皮膚感受到的陽光溫暖, 你正在做手術嗎?有沒想過我?回到家不見我, 會發瘋般出去找我嗎?還有, 你會看我的日記嗎? 看罷會有甚麼感想? 腦海中出現一連串不同的問題。此時此刻, 我即將遠離香港, 還你自由, 也還我痛苦。昔日的我, 已經不再存在, 不會回來。既然無法返回昔日, 我只能尋找未來, 選擇遠離傷心地。以後的日子, 我會好好活著, 踏入新環境, 我要令自己完全忘掉以前的一切, 希望奇蹟降臨我身上……

五年後, 我再次回到香港, 五年前離開香港時, 我把髮型屋交給心兒暫時打理, 現在, 我呆坐在自己的髮型屋裡, 懷念過去的一切「這些年來, 你還好嗎?」很熟識的聲音, 老天, 是你。我楞了, 怎麼剛回來就要面對你。「很好…那裡的空氣很清新哩!」我僵硬的回答「很……對不起」你說「我沒堅持我的諾言,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這樣痛苦的, 直到我看了你的日記。我只知道, 你沒有我會好過一點, 我們……」「不用說了!」我打斷你的話, 尖叫著「為什麼到了現在你還說這種話? 我真的不該回來, 我更不該衝去馬路上把文件交給你, 一切一切都是錯誤……」我沙啞的聲音在店裡迴盪, 不知何時原來我已經淚流滿面。「我很累了…」我不能再說下去, 如果說下去, 你便會發現我根本看不到東西吧? 你激動地捉著我的手, 那是一雙五年前的手, 那雙多次在夢裡出現、帶給我溫暖的手, 我飲泣著, 捨不得放開, 但我知道現在更需要堅強「夠了!! 我不想再傷害大家, 我們五年前就已經結束…..心兒, 推我進去吧, 我很累!」

「我結婚了」你在我背後說「或者這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我祝你們幸福」心兒停了一停, 然後又繼續推我進去。半年前我已經收到消息, 知道你有了個兒子。一切盡在不言中, 只要你幸福, 我也幸福了, 我甘心送上我的祝福。

今天, 特別懶洋洋的坐在露台, 任由陽光照向我, 微冷的氣溫, 顯得有種淒涼。自從那次病倒後, 身體便愈來愈差, 容易感到疲倦, 我只能盡力享受剩下的日子。

黃昏了, 再也感受不到夕陽的溫暖, 或者在我背後吧! 我愈來愈感到無力, 感覺到生命的流逝, 想呼叫, 但我不是一直尋求解脫嗎?當有人發現我時, 我已經很安詳地去了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吧? 距離籠罩我們, 變得遙可不及, 就讓我們在此畫上句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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